初见老周是半年前，当时我在门诊。老周在老伴的陪同下拿着体检超声的报告单进入我的诊室，满头银发，神情明显有点慌张，简单介绍自己的病情，没有任何症状，单纯只是健康体检意外发现了右肾肿瘤。简单的经过却因为紧张而语速急促，并出现了明显的口吃，有几次甚至张了几次嘴却发不出声，在老伴的帮助下说明了就诊经过。我简短安抚了一下老周的情绪，虽然按超声的描述基本是肾癌了，但还是跟他讲不要急，再做个CT增强看看，也有可能不是恶性的，就算恶性从超声来看也是比较早期的。老周的情绪很快平复了许多，语速也平缓了。我给他安排了CT增强，交代等检查做好再说。期间有几个病人插队进来问病情，老周在旁边安静的等他们说完再开始。第一次与老周接触的感觉非常舒服，平静、克制、礼貌。
再见老周是两个礼拜以后，一家三口一同前来。CT增强报告一周前就已经出来了，毫无悬念，右肾肿瘤，肾癌可能。相信老周已经看过报告了，毕竟已经出来一个礼拜多了，而且还是他自己拿着报告过来，但这次老周却出奇的镇定，语速平缓。见面就向我说抱歉，本来一周前就准备来复诊，因为没挂上我的号就拖了一个礼拜。我内心有点诧异，现在理直气壮要求插队、加号见怪不怪的年代，突然碰到这么个讲规矩的老先生真是三生有幸。整理一下情绪我仔细浏览了老周的影像资料，右肾肿瘤倒还好，5.5cm左右，比较局限，没有腹膜后肿大淋巴结，就是位置不好，中央型肾癌，保肾很难，根治没啥问题。可是CT还发现了巨大的腹主动脉瘤伴附壁血栓，累及双侧髂血管，同时还有左上肺肿瘤。我沉吟了一下还是让老周夫妻俩先出去回避，留下老周的儿子，建议先去血管外科、胸外科等咨询一下，可能得先处理腹主动脉瘤再后续处理其他的问题。待我交代完病情，小周看得出来心情很沉重，但是同样非常克制，感谢了我的建议后出去了，意外的是小周出去后没多久一家三口再次进来，非常郑重的向我感谢后方才离去。看着他们的背影我有点出神，蓦然，内心仿佛被狠狠的揪了一下，不知还能否见到这一家子。
一个月后的周六上午，冬日的阳光格外温暖明媚，虽然周六还得上班却没来由的心情愉悦，果然好天气真的会影响心情。不期然地，见到老周一家子推门而入，精神矍铄，大概因为开心语速也偏快。我其实之前已经从外科兄弟那里了解到老周的情况，一个月前顺利放置了“腹主动脉覆膜支架隔绝术”，恢复不错。老周信心满满，胸膛挺的高高的，声音洪亮，陆医生什么时候帮我安排手术，那神情像极了即将上场比赛的球员，并且对最终取得比赛胜利确信无疑。老太太在旁边絮絮叨医院的话，10年前我们老周心梗发作，医院心内科的胡主任救了他，现在你们又救了他一条命……我心一沉，心梗放过冠脉支架后可能会长期服用抗血小板药物；当时心梗到底严重到什么程度，心功能会不会有影响；而且十年前的支架现在还靠谱么？我沉吟着望向窗外，临近中午的太阳烈的有点刺眼。果然，老周心梗后一直在服用抗血小板药物，不过现在能不能停药我也不敢决定，帮忙联系了心内科老胡，就是老周当年冠脉支架植入手术的主刀医生，也是我多年一起踢球的老大哥，甚是熟稔。老胡初步表示停药应该问题不大，保险一点可以做个冠脉CT评估一下。这次我多了个心眼，左肺孤立病灶也不能完全排除转移灶可能啊，就建议老周再去做个PET-CT全面评估一下，同时心里想着等结果都出来组织一个MDT讨论，毕竟老周的病情太复杂了，牵涉多个系统，年龄又大，感觉压力有点大。看得出来，老周对我的建议有点泄气，就像是临到上场了突然告知比赛取消了，不过还是礼貌地表达谢意后离去。
又过了漫长的一周再次见到老周的儿子，因为担心老人承受不住，小周独自前来。检查已经完成，冠脉CT提示心脏情况良好，抗血小板药物术前可以安全停用。但是PET-CT除了明确右肾肿瘤及左肺肿瘤都考虑原发恶性肿瘤以外，还发现可能已经存在胸腔淋巴结转移；而且发现右侧上颌窦也有实质性肿块，不能排除恶性可能。小周已经预感到情况不好，明显情绪低落。我只能安抚他，要不我们多学科讨论一下病情再说。小周木然的点点头，张了张嘴，默默的走了。这个场景于我如此熟悉，20年前我也是这样因为母亲的病，医院的某个角落，似乎感受不到周围的任何事物，说不上悲伤或痛苦，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无穷无尽的茫然……
MDT讨论那天，我把泌尿科、胸外科、五官科、麻醉科、血管外科、ICU、心内科……所有能想到的科室和专家都邀请遍了，好在经过团队讨论，一致认为患者病情虽然复杂，但还是有手术机会的，不过先由五官科打头阵，活检或者切除以明确右上颌窦肿块到底是恶性还是良性？原发还是转移？如果排除转移再由泌尿科接棒做右肾癌根治术，如果一切顺利，最后由胸外科处理左肺肿瘤。当然，前提是老周能把这些关卡都顺利闯过，万一有个闪失，哪怕倒在最后一米也是人财两空的结局。告知小周讨论结果后整整两个礼拜完全没有消息，有时我也会想也医院就诊治疗了，也有可能已经放弃治疗了，毕竟耄耋之年还要闯那么多生死难关，对于很多人来说直接躺平放弃也是一个很自然的想法。直到某天晚上，忙了一天在翻阅未读消息时发现小周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