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青春对于一个人来说,意味着什么,我只知道,沙漏里的沙像一块干瘪的海绵,而我的青春就是这块海绵,被榨干得连时光都不愿意施舍给我半分重置漏斗的机会。
我的宿命跟我的命运似乎从小就是兄弟,断了手脚还连着心。当我被小学老师赋予他所认为我应该具备的使命时,我的青春就已经被埋葬了。这个使命便是带着他所谓的期望,让我在写作的道路上略胜他一筹。
可能是多灾多难的病原体,刚出生就被诊断黄疸,第一次看见外面的世间阳光普照,随后就进入了那座令人窒息的病房,世界第一次款待我的礼物就是让完全不懂什么是分离滋味的我,苦苦与十月怀胎的母亲道别。短短一个月,恍若隔世。
血管太细,几乎看不见,所以我手臂的针孔密密麻麻。
小时候很快乐,也很谨慎,虽然快乐是快乐,谨慎是谨慎,但我总是会扮演成大人的角色,而无视了自己还是个三岁的娃。那天,还是之前,中了一千多万彩票的姑丈问这三岁的娃,喜欢吃糖么?他说,喜欢。姑丈又问,要吃多少,姑丈给你买。他说,就一颗。最后,姑丈看不见这三岁的娃眼中的成熟,只有坚定的,圆扽扽的大眼睛,以及,清澈透亮的双眸里发出的稚气。
时光又倒转了,一岁的时候,舅妈在打电话,电话那头传来声响:姐,我儿子会走路了吗?“还不会,这小调皮刚刚又在趴地板上玩。”突然,我跑了起来。
一岁半的夜里,父母吵架,母亲气冲冲把房门一摔,躲进房间里哭泣。我就跑去客厅,抽了三张纸巾,递给我妈说:“妈,别哭了,爸爸就是这样一个人。”
之后,我上了幼儿园。在慢慢变高,有了力气后,我会把衣架掰弯,恶狠狠地抽着自己,然后用一双狰狞的面孔去看我妈,内心呼喊的声音呼之欲出:你打我啊,你打啊。
我讨厌把我关在黑不溜秋的屋子里,然后打我的人。
小学我很调皮,这个调皮的定义是这么解释的,请家长到学校的次数最多。之后没有了,是因为他带着他的使命来了,我只是他的接班,他也只是不负责任的给我安排了十九年来的人生轨迹。他是我六年级的班主任,这一年,我从无地自容的小孩,摇身变成校长认识的大红人、全校公知的优秀学生、写作能手、获奖达人、中队长大队长的担任、班长和学习委员的化身、口舌诸战群雄的辩手和演说家。五年级的我,写作还是需要我妈念一句,我舅妈念一句,拼凑她们的语气来完成。
记得那天我生日,请了所有足球队的同班同学到我家。路上我妈给每个人都买了五块钱一瓶的水,我的眼神就开始恍惚了。走到我家统建楼的时候,我看他们的眼神不对劲,我又看了看周围污水横流的地面和爬满青苔的楼宇,以及老鼠蟑螂横尸遍野的楼道。
初中的时候,我爸就开始骂我是废物了,怎么难听他怎么骂,骂完他就忘记骂过我什么这件事,他从来不打我,只有我妈打。
但我不认命,也不认同我是垃圾,更不附和他那句:你他妈的就是个不争气的玩意,上辈子欠你的,短命鬼。
我往死里挣扎,但我发现胡同的尽头还是胡同,我根本不知道我究竟是否要走出去。我沉浸在五人开黑的昏暗网吧。是个愤青,看见网吧里有人抽烟,我就去揍他,每次都是我同学拦住双方,拦不住的我每次回家又是一顿臭骂:学习学不好,打架又打不过人家,吃屎长大的,能不能给老子争点气?还搞得破相。
我像极了嗜血的恶狼,争夺猎物时毛鬣上隐隐留下的血液越多,我愈发有了兽性,越是让我破相,我越是每次出手都往死里打。
就这样顺利到了初三,临近毕业时,我被叫去旁听了一场专门为考不上普高的学生的讲座。
我想,既然说我是废物,不争气的背气的玩意垃圾,那我就成全你的争气,最后再给你掐灭这个为你争气的火种。你觉得我不可能,我做到了,然后你信以为真的认为我会继续做得更好,让你的手成为掌舵我的人生的舵轮,最后我却将你的手推翻,使船只撞上暗礁。这种给人希望,然后还让你相信这就是希望,最后却把你对这种希望的预判与贪婪全部掐灭的感觉,不就是你们大人常用的手段吗?
希望是给人带来希望的,而不是借助希望之名,去慰藉绝望。
我用了三个月的时间,拾起了那些败类生最后一丝玩世不恭的态度,用傲视的眼神踏上了普高。
这才是真正的开始,也是地狱和天堂的界限。
开学第一天的晚自习,就碰到了奇葩的同桌,跟我讲女人和性。
开学第二个月,五楼层高三的一个男生跟四楼层高三的一个男生发生争执,推搡间就把四楼层的那位男生推死了,家属哭丧、横幅、白底黑字、闹事在校门口两周,赔了80万就撤走了。
开学一年后,因为受不了班上的痞气,就去竞选学生会的负责人,在出席学生会主席竞选的会议上,我只提名自己为纪检部部长,因为我不抽烟,我也讨厌烟味,更加讨厌吸烟的人。
住宿半年后,我搬出来了,又回到了那个统建楼里,此时却觉得很温馨,环境还是一样,父亲的咒骂还在,可我早已听不清他在说什么,耳边总有人说话却不见周围有人影,闭上眼睛总会觉得窗外有鬼。
我是受不了宿友在阳台上抽烟传来的味道,于是在某天的清晨,我没叫他们带早餐,我等了所有人都离开了我才起来,然后从他们的床头柜前拿走了一根烟,放在阳台上摆放着水桶的抽底下,紧接着,我跨过宿管直接越了他三级,到了年级组长办公室,捅了出去。过了三天,宿管老头在宿舍铁栅栏门前望着正准备经过的我,恶狠狠的说到:“你小子有能耐啊,知不知道我会被扣工资?你爱咋地咋地,有事别求我。”
最后谁也不知道是谁告的密,抽烟的各个在宿舍里踢铁床,烟和火机都没了,学分该扣的都扣了,检讨书该写的都写了,请家长的都请了,该来的都来了。
可是这样的情况,只持续了一个月。死灰复燃的他们又重振旗鼓。
我不想待了,也不想陪他们玩了,我就退宿了。
我继续了被他们说成反社会、反人类的写作。有一天我偷偷摸摸在晚自习不写作业在写作,旁边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发现了,她就突然站起来对我喊着,手就直接点到了我脑瓜子上:“这个傻逼又在借古讽今了!”然后她也不看谁,就笑得特大声。坐在讲台的老师就冲过来拎起我的耳朵,然后对着我和她哄:“你俩出去罚站!”然后这女生就笑了,继续骂我傻逼。
到了高二下学期快四月份的时候,我跟我妈说,我想出去旅游。我妈带我去了广州,结果第二天就得了鼻窦炎。
七月份,我开始躁狂,有一次拿着菜刀指着我爸说,你再过来试试看。我爸就威胁我,说到,你来啊!然后我就报警了,警察来了,我就狂喊:我爸要拿刀砍死我,你们快救救我!
八月份,我住院了,被亲戚送进了精神病院。医生问我手上五厘米的差一毫米挨到主动脉的缝针是怎么回事?我说是我小学四年级,我爸把我锁在玻璃门外,我鬼魅一笑就用手扎上去了。于是医生给我把原先的躁狂症重新定义成了双相情感障碍。
我要求在里面理光头,我发了疯的去打人,我冷静的跟扫地阿姨说我在美国有账户,跟着我你不愁吃穿。结果,当我被绑住手脚,拼命挣扎时,我才意识到我是一个正常人。
一个月的时间,光做MECT就已经有了几十次,我渴望着探监时间时,那道闸门开启,我就用手中的兑换卷去兑换零食。
出院后,我妈每天泪流洗面,拷问自己做错了什么。
他们看我好转了些,就跟我说,你在五月份的时候就已经不正常了,那时候有一个人叫你去杀人,你说杀谁啊,给多少钱。还有一次,也不知道你脑经怎么那么灵活,一个人就差点搞垮了一家在G20峰会上的科技公司,他们正准备上市,你就黑了他们,造成了很大的负面影响,我是求着他老板说你得了这病,他才肯不追究你的法律责任。
我看向我妈,她变得不那么咄咄逼人了,甚至有些可怜。
又一年后。我独自在家吃了60粒鱼肝油,医院,洗胃的时候,医生说到:我从医三十多年,没见过洗胃后还能笑得出口的人。
又一年,我的记忆与回忆断断续续参杂,我想起了很多事,但又随时忘记了。我的初中是我当老师的舅妈给我偷偷换了班,从学渣班变成了出过一位全国排名二十几名西安交大少年班本硕博连读的重点班,初中英语老师对我说,你的家人都为你铺好了路子,你按着走就行,风调雨顺的。
我积怨的心结在这里了,我怨恨他们小学为什么明明有机会给我安排进重点中学就读,可偏不。初中明知道我学习不好还给我进入重点班。我那么善良,为什么会被小学同学用最恶毒的行为污蔑。我父亲骂我猪狗不如,为什么我还不去死。
第三年到了。我的心变了。但我依旧不会去写那些媚俗的文章,不会昧着良心去偷奸耍滑在文章上做手脚,更不会以赚钱为目的去写各种文章。我讨厌那种没在这个地方居住却参加了这个地方征文的作者,因为他们只是通过网络去蒲风捉影了一些这个地方的特貌,他们本就耍滑头,钻空子。我只写关于我的情怀和态度,所以我写了11年,稿费一共才几十块。
我变得沉默了,开始学会逃避了,利用吃药的惯性,用嗜睡的方式熬过了这一年。从晚上的九点睡到第二天下午的六点。基本每天时间紧凑,吃完晚饭,洗个澡,就又睡觉了,早餐和午餐都没吃。
我妈开始不信,偷吃了我的奥氮平,结果昏睡了两天。
到了第四年,我开始减药了,我妈说了一句:你不容易啊。因为,我睡了正常人的正常作息的时间,按时吃饭。
这些年,社区医生频繁上门,网格员的脚步声这一层楼的人都熟悉过,他们变着法子让我现身拍照,只要拍照了,我们家每年就能得到一笔钱,我的信息走到哪就会被知道我是有病的人,很危险的人。他们情愿觉得我一定是有病,也不认为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他们不给工作介绍,但有些地方就是能查出我得了这个病并且不要我,他们一面说是为了我好,一面又把我放在峭壁悬崖。
还要三年,才能彻底消除档案。
这些年,我觉得值了。
我不再想去恨这个地方,因为恨了,就永远也无法对自己解释这种错误,原谅自己,我希望这样可以放自己一条活生生的路。
我真的累了,也厌倦了,但生活说:这才是真正的开始,也是地狱和天堂的界限。